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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篇轻松点的旧文。

德国人跟咱们不一样。

我在飞机场上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在欧洲转的飞机,坐的依旧是国航。汉莎航空那儿人烟稀少,但在国航前面人排的密密麻麻。一片人声鼎沸:“德国的大楼可没咱的高!” “我告诉你一定要买菜刀!双立人的菜刀。” 几乎所有人都在扯着嗓门喊。人群中有对德国夫妇,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攥住行李,就像被雷惊了的蛤蟆,一脸警惕的迷惘。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教科书里说的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里的帝国主义。

德国人确实安静,我是个爱静的人,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个优点。但他们有些地方,比如对食物的态度,我就有点吃不准是不是优点了。他们好像对食物特别节省,不容忍有任何浪费。这个性格特点很有名,网上还流传过小段子,说有人在德国不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完,结果被警察抓走了。这是瞎说,没有警察会抓这个。不管怎么说吧,我一直认为节约食物是个巨大优点——直到我到德国出差,碰到了托马斯。

 

托马斯在德国是个烂大街的名字,有点像中国课本里的“小明”,而汉斯就像中国课本里的“小刚”。小明负责接待我们,他吃饭的时候不光把盘子里所有东西吃光,还要拿面包片擦一擦盘子。这当然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接下来比较可怕了。他会盯着你,炯炯有神地把每一块肉、每一块土豆送进你的喉咙,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如果你胆敢把任何东西剩在盘子里,他脸上则会闪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后来聊天的时候,他还装作不经意地讲起德国的战争年代。他的父母当时完全吃不饱,饥寒交迫,经过那样的生活才会理解食物的珍贵。我本来也想讲一下中国的困难时期,后来想想又觉得对自己不利,才避开了这个话题。

 

其实我愿意吃光盘子里的东西。真的,我愿意节约。但有的时候确实难以做到。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慕尼黑吃猪肘子。我们几个人周末去慕尼黑玩。小明家就住在慕尼黑,给我们当了一天的向导。中午吃饭的时候,领我们去市政厅附近吃巴伐利亚猪肘子,据说那里的猪肘子非常正宗。

 

当然是猪肘子配啤酒。不过在点开胃菜的时候我有些犹豫,侍者用一种口音古怪的英语飞快地介绍特色菜,小明在对面飞快地推荐,结果我还弄明白的时候就已经点完了。然后我就有点惴惴不安了,小明的开胃菜好像是凯撒沙拉,我听懂了。可我的开胃菜会是什么呢?从甘蓝土豆泥到油炸西瓜都有可能。谁知道这些古怪的德国人会端上来什么?

 

结果开胃菜还好,问题倒出在肘子上。看着盘子,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盘子里趴着一块硕大的猪肉,放秤上幺幺怕有两斤。而对面坐着目光如炬的节约天使小明。我们不可能提着打包的肘子在慕尼黑游玩,这意味着我要吃光它。想到这么一大块东西放在胃里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小明不动声色地把肘子吃光,拿面包片擦了盘子,然后开始注视我们。我努力吃到2/3的时候,就出现了消沉情绪,脑子开始浮想联翩,而且想起来德国原来出过希特勒、戈培尔、希姆莱等很多坏人呢。我有点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了,聊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的目光从剩下的小半个猪腿上移开,盯着小明凛然说:I am full。在同伴们的崇敬的目光中放下刀叉,那一瞬间我有点小英雄卓娅和舒拉的感觉。

 

后来吧,我们回去的时候自己去的火车站。小明没送我们,据他说家里忽然有事呢。

 

结果那趟旅行出了麻烦。我们都不懂德语。而德国火车广播里的男播音员,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时候拖着长腔,抑扬顿挫,一副沾沾自喜的满意样子,好像他念的不是沿途车站,而是他前半生的性伴侣名单。结果我们听得入神,就坐错了站。等我们发现的时候,火车已经把我们拉到一个陌生小镇,要想返回乌尔姆,至少得等到下半夜才有火车。

 

我们到夜里开始饥肠辘辘,四处觅食,慌乱中进了一家饭店,进去才注意到周围所有的客人都是老头老太。我是说所有的!侍者是两个六七十的老太,满头白发。我朋友喝了一碗据他说像康师傅调料煮的饺子皮汤,我吃了一碟炖的稀烂不知什么内容的菜。

 

他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偶尔有点压低声音的交谈。他们都和蔼地看着我们。旁边桌子上有人用干枯的手,聚精会神地调整着自己的假牙。周围烛光摇曳,外面躺着一个陌生的小镇。黑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这多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镜头啊。我们怀着莫名的恐惧感,一口一口地吃掉了盘子里东西,没敢剩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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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工程师,青年学者,作品有《晋朝另类历史:出轨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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