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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代,校园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地方。
一个是钟楼。站在那里,能看到远方的江水,滔滔不绝地流着。据说翻译莎士比亚的朱生豪就在这个楼里上过学。我站的地方,他当年也站过。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阅览室。
 
我有时候会逃课,在那里一坐一下午,翻看各种书报。时间安安静静地流逝,像绸缎一样,平顺,光滑。
 
我在那里读了很多种报刊杂志。现在有几种还记得很清楚,比如《南方周末》。在当时,它正处于黄金时代,风靡校园,办的确实好。
 
还有《钟山》。我对《钟山》印象深刻,一是因为里头有不少小说,还有一个原因是它里面有很多后现代的评论文章。这些文章我看不懂。正因为看不懂,所以更佩服人家,更加要努力地看。
 
我经常用手指头在那些句子上划,想至少找出它的主谓宾。“文学语言在如此非主体性的语境里用一种荒诞的结构在逼仄的叙事结构中展开,然而,吊诡的是……”有时候看了半个小时,完全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种学微积分的充实感。
 
 
还有一种就是今天要说的《三联生活周刊》。
 
这份杂志当时给我的是另一种感觉,有点让人想起写下《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菲茨杰拉德。这么说也许有点夸张,但是它确实让人联想到都市的气息。我身在校园里,隔着这份杂志模糊感受着都市,就像隔着玻璃窗看远处的雨景。
 
车流起伏,灯光摇曳,站在街头有点温暖,也有点感伤。就像爵士时代的一个曲子,或者达明一派演唱的什么歌曲。
 
现在看来,它其实就是一种比较知性的生活化杂志,有点像《纽约客》的调门。语言追求克制,简洁,把文化用一种柔性的方式呈现出来。稍微带着一种距离感审视生活。并不锋利,但够敏锐。
 
我毕业以后,困在一个沿海小城里设计电路,还给杂志邮箱里投过几篇稿子。《钟山》当然没敢投,给《南方周末》和《三联生活周刊》投过。
 
我模糊记得还受到过三联周刊的好人卡,说你的文章挺有意思,但是跟我们不合适blahblah。
 
后来我再翻出来以前的文章。我勒个去。只能说编辑不要,说明人家还是挺专业的。
 
 
转眼二十来年过去了。
 
纸媒的黄金时代消亡了。现在是自媒体的时代。
 
我不能说我不喜欢这个时代。你现在读到的这篇文章,就是一篇自媒体文章。自媒体时代给了作者表达的自由,也给了读者选择的自由。我喜欢这种改变,
 
但是它确实也有很大的问题。
 
作者从争夺编辑的眼球,变成了争夺读者的眼球。没有中间这个隔离带,作者心中那种拍马屁的狂热被放大了上百倍。
 
以前读者的反应如何,作者其实是比较模糊的。就像我以前写专栏,就是按时交稿子,也说不清读者喜欢哪篇不喜欢哪篇,怎么写只能靠自己内心的感受。
 
现在不同了,反应立竿见影,一个小时后就知道了。这就是一种高强度训练啊同志们。
就像巴甫洛夫训练狗一样啊。
 
所以你看文章的标题往往都是耸人听闻,随时随地都在敲锣打鼓。
 
我也经常琢磨怎么起个抓眼球的标题呢。比方要是写文章评论高考,要是给杂志写,我可能大大咧咧写个标题《我看高考》。要是给自媒体写,《我看高考》?这个弱智标题谁会点击?
 
谁关心你看不你看,你算老几?
 
你得这么写,《天呐!他居然在高考考场上做了这件事…….》blahblahblah,光看题目你还以为他把监考老师强奸了呢,其实他可能就是拿文言写了篇作文。
 
 
自媒体时代还有一种常见的“小圈子效应”。
 
大家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几个发言人。大家凑在一起互相梳毛,互相取暖,时间一长就容易产生一种幻觉。好像天下就这么大,世界上的道理就这么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必然也是全世界都感兴趣的。
 
现在傻子的脾气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横,就跟这个有关。
 
反而是在纸媒时代,因为是比较被动的阅读,会时不时接触到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信息,有时候看到的世界倒更大一些。
 
 
我并不是说这个时代的文化是错的。但是它确实需要平衡。
 
它需要一种媒体,跟这个时代保持一种恰当的距离,既不像巴甫洛夫的狗那样被驯化,也不像书籍那里过于疏离。它要对文化生活,对深度报道有一种敬意。它要让作者和读者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隔离。
 
这样的东西是有的。我当年在阅览室里静静阅读的那些东西就是。它们青涩,天真,执拗地要说它们认为重要的话。
 
然后那个时代就渐渐崩塌了。很多我记忆中的报刊杂志,有的停刊了,有的沉沦了,有的掉出视野之外了。但也有活下来的。它们适应了这个时代,保持了自己的生命力。
 
就像这份《三联生活周刊》。二十多年了,它有了种种变化,但不变的还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克制,那种得体的距离感。
 
年轻的读者也许没有太深的感受,但对于我来说,这就像见到一个干练成熟的女士。二十多年的动荡起伏从她身上流过,她的腰依旧挺得笔直。
 
从她的眼神里,你依旧能看到少女时的那份清澈。
 
她牢牢地站在那里,为这个时代提供一份平衡。
 
 
当然,她也在变化,在把自己嵌入这个电子时代。
 
就像现在,它把自己放进了手机里。 
 
如今,你的手机里可以有《三联生活周刊》这样的杂志,也可以有“我要给所有白莲花送上两个字:活该!”这样的爽文。它们默默相对,远远守望,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的底色。
 
诺,就像这样。
 
 
你看,二十多年过去了,她有这么多的资源,有这么多的内容。她活的很好。
 
她也配得上这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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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工程师,青年学者,作品有《晋朝另类历史:出轨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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