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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天说说《少年的你》。
我周末看了这个电影,心态有点复杂。要说这个电影不好吧,其实拍的还是挺好的,阴暗的气氛渲染得不错,演员演得也到位。要说好吧,但它总给我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它让我联想到了《白夜行》。
但是跟《白夜行》比起来,它要柔软了好几个等级。《白夜行》就像一把冷冰冰的刀,看完以后有一种堵在胸口的感觉。《少年的你》则要温柔得多。开始它可能擦伤了你,但擦伤完了它会给你包扎好,拍拍你的肩膀,把你送出电影院。
大家还记得《权力的游戏》吧?最后一季里编剧大发神威,寥寥几笔,就把一匹骏马改成了骡子。《少年的你》也多少有点这种感觉。当然,这也许不能怪导演和编剧。他们要是拍出一个《白夜行》那样的东西,恐怕很难上映。
这么改动之后,《少年的你》主要就是一部“社会问题电影”。既然这样,我们就来说说这个社会问题。
02
说到校园暴力,就得谈到孩子。
人会悲悯,会仁慈,是因为人有共情的能力。别人受到痛苦,我们能想象这种痛苦,感受这种痛苦,所以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让别人受苦。
共情能力就跟其他能力一样,也需要慢慢养成。总的来说,孩子的共情能力比成人要弱。
所以大部分成年人做坏事都有具体目的。
我让你痛苦,是因为我能从中得到好处。你要是疼,那没办法,你就忍着点吧。
但是孩子不一样。他们让别人痛苦,往往就是单纯觉得好玩。我有能力让你痛苦,这件事很酷。仅此而已。你疼不疼的,我完全无感。
而有一些孩子天生就容易变恶。
我们说:孩子都是一样的。
其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父母,都能体会到:每个孩子来到世上,都带着自己先天的个性。
有的孩子很快就发育出强大的共情能力,心地善良。但有的孩子天生就没有这种能力,而且也永远不会有这种能力。
他们身上有恶的种子。
《少年的你》里那个魏莱,明显就属于这种孩子。电影里头,她坏的很突兀,几乎毫无道理。这个倒不是导演的疏漏。因为有的孩子就是这样,坏得毫无道理,坏得难以理喻。
03
既然有恶的种子,那长大以后他们百分百就是坏蛋吗?
那倒不是。
有本书叫《天生变态狂》,是一个心理学家写的。

这位心理学家有一阵子研究变态心理,看了很多变态狂的脑部扫描图。看着看着,他发现一件事:咦?我的脑部结构怎么跟这些变态狂的这么像?变态狂这一块区域发达,我这一块也发达;变态狂那一块区域萎缩,我那一块也萎缩。
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又查了查自己的家谱,又有一个惊喜:
祖上盛产变态狂。
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其实是一个天生的变态狂。
那他为什么没有当街裸奔,杀人放火,猥亵小朋友或者肢解动物,反而当了一个心理学家?
这是因为他成长环境比较好,压制了自己的变态倾向。而且多少有点偶然,他发现了自己其他方面的才能,靠这种才能找到了存在感。
所以,他没有变成一个反社会的坏蛋。
但是他跟正常人就没有不同么?环境有没有他改造成一个善良体贴的暖男呢?
并没有。
这位心理学家对自己的变态还不太放心,就问自己的朋友和同事:你们觉得我这人咋样啊?
一半左右的人笑笑不说话。另一半的人回答说:你这个人挺有意思,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总的来说,你是个烂人。
一个密友告诉他:
我真的很喜欢你,愿意和你相处。但我不能相信你。要是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儿,你根本指望不上。
这位心理学家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他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反社会,而是成为一个既有用又有趣的。但是,他始终没有同情心。他自私,冷酷,不在乎别人,缺乏共情能力。
他天性凉薄,这一点无法改变。
所以他的结论就是:天性是第一位的。它是人的底色,无法扭转。但是环境也在起作用。有的人天性有邪恶的种子,环境可以触发这种邪恶,也可以选择不触发。
就比方说《少年的你》里面的魏莱。她不可能变成一个善良的人。但是她有可能长成一个正常的烂人,甚至还可能在人群里显得特立独行,有所成就。
但是她绝不可能变成一个大好人。

而小北呢,即便活在最恶劣的环境里,见的都是最残酷的东西,但是他依旧会保有一份善良。因为他的基因里刻着五个字,让他无法摆脱。
这五个字就是:你是个好人。
这种看法是不是准确,我不能确定。但是根据生活的经验,我觉得至少有一定道理。同样的环境,就是会培养出完全不同的人。有些人就是天性醇厚,而有些人,你对他再好也没用。你永远不可能感化他。
04
像魏莱这样的人当然很少。但是这种人往往有一种天然的领导力,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头上。他们会招徕几个喽啰,欺负弱小。这些人就像一群鬣狗,能从一群角马里头,本能地嗅出最合适的受害者。
这样的受害者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缺少朋友。
落单的角马就容易倒霉。
在青少年时代,最能保护孩子的,往往不是父母,而是朋友。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自己的少年时代。凡是有两三个好朋友的,极少会成为霸凌对象。
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人多力量大,不好欺负。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少年都有强烈的从众心理。落单的少年是不被接受的。
少年看上去喜欢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实际上,他们一点都不特立独行。相反。他们是天生的群居动物。
少年需要被某个团体认同,渴望跟这个团体里的人保持一致。他们的自我需要投射到某个团体里面。
成年人的孤独是一种寂寞。而少年人的孤独几乎是一种原罪。自我无法承受,外界无法原谅。
人的整个一生中,最需要朋友的阶段,就是少年时期。对于少年来说,朋友是他的光,也是他的盾。所以作为家长,一定要关注孩子的交际状况。孩子有没有朋友,比孩子有没有好的成绩更重要。
在《少年的你》里,陈念最大的软肋,不是她妈妈欠债跑路,而是没有真正和她站在一起的朋友。如果她有朋友,魏莱可能根本就不会动霸凌她的心思。
对少年来说,孤独就像从身体里滴出的鲜血,自然地会招徕鲨鱼。
05
跟成年人比起来,少年的世界更容易弱肉强食。
如果我把你打一顿,那么我会付出代价。至少要赔钱,说不定还要拘留。但是如果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打了一顿,会怎么样呢?
很可能不会怎么样。
也许家长会来闹一闹,也会老师会批评一下,也许要赔礼道歉。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而且很可能连这个都没有。
孩子嘛。
网上经常有人说:孩子被欺负了,家长应该怎么做?
很多人的反应就是:告诉孩子,打回去!
如果街上有个壮汉把你打了一顿,你去找警察,警察一拍桌子: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打回去?!
你心里头会怎么想?
那你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求孩子做到呢?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扔进一个丛林世界里,让他们咬回去?如果他们有咬回去的能力,又有几个人会被霸凌呢?
我们成年人,有的时候真的是给孩子打造了一个黑暗森林。就像那些恶性的霸凌事件,成人世界里很难出现。不信,你扒光一个大姑娘拍裸照试试?但是在少年世界里,这样的事情有时真的就默默发生了。
那些少年的绝望,真的是难以想象。他们就像生活在一个残酷的动物世界里,就像洞穴里的老鼠一样,战战兢兢,看不到光亮。
06
前两天我读了一篇公号文章。今天我评论《少年的我》,多少就跟这次阅读有关。
这篇文章问了一个问题:
魏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但她犯下的错,值得用生命付出代价么?最重要的是,多年后的陈念应该长大么?
按照作者的意思,影片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
陈念从路旁轻轻采了一朵野花,默默放在台阶上——为自己,为魏莱,也为所有走过来的残酷青春……然后小北被陈念的举动惊愕,两个人对视,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作者说,他本人的泪水“会在这个时刻决堤”。
读完这段描写,我几乎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说实话,读于丹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不是把一匹马画成一头骡子的问题,这是直接拿着刀子上去阉啊。
要求大家拥在一起抱头痛哭,“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这虽然满足了大家扮演上帝的欲望,但却是一种赤裸裸的伪善。
魏莱的邪恶当然有她背后的原因。如果我们从魏莱的角度拍部电影,那当然会是另一个版本的凄惨故事。
就像《天生变态狂》里说的,一个良好的环境可能会抑制她的恶,让她成长为一个凉薄冷漠的普通烂人,但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甚至可能会找到幸福。所以,在她背后当然有环境的错。
是啊,哪个邪恶者背后又没有一段悲剧桥段呢?
卡波特就曾站在一个变态者的视角,重现了一段真灭门惨案,那就是著名的小说《冷血》。在这本书里,他用一种同情的笔触描写了这个杀人犯。
但就算是卡波特,也没幻想过如此肉麻的场景,更没有被这种肉麻的场景感动的泪水决堤。
因为每个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去理解魏莱,都可以拿朵花致意她的残酷青春。这没有任何问题。
但我们唯独不能要求陈念这么做,唯独不能要求她“放下”,要求她把遗忘美化为“成长”。
是的,魏莱死了。可她是在干了什么之后死的?
我们凭什么要求陈念被践踏、被羞辱、被拍裸照,在整个青春都被毁掉之后,还要为魏莱送上一朵野花?
如果换成是我,我绝不会在台阶上放上一朵花。
如果我是小北,那我更不会。
无论是陈念,还是小北,他们不需要旁人决堤而下的廉价眼泪。
07
谅解是一种伟大的东西,需要巨大的力量才能承担。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把这副担子放到别人肩上?我们又有什么资格用伪善的泪水骗诱别人来承担呢?
就像《白夜行》里的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期盼着他们在当年那座废弃建筑里,为被杀死的施虐者放上一朵野花呢?
当那两个孩子孤独地面对黑夜时,你们的光明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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