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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因为给喜马拉雅做《押沙龙:少年世界史》的音频节目,把当年读过的不少历史书又翻了一遍,今天就来推荐几本。也不一定就是推荐,说是评论一下吧。

先说给孩子看的书吧,比如《希利尔讲世界史》。

 

这一本书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希利尔写过一系列给孩子看的书《希利尔讲艺术史》,《希利尔讲世界地理》什么的。大家可能觉得这套书很新,因为它在国内出版的比较晚,其实它很老很老,有一百多年了。

 

它的优点是活泼,而且非常活泼。它的口吻比较低幼,适合十来岁的孩子读,成年人很难认真读下去。从这本书里,你能感觉到作者是相当了解孩子心理的。

 

当然也有缺点。

首先,它太老了,所以很多说法现在看都是被淘汰的了。比如它说波斯人用200万军队进攻希腊。200万军队!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了。现在历史学家至少会把它打个对折,然后再打个对折。

 

再有一个,它说是世界史,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西方那点事,完全缺乏全球视野。好像全世界的事儿都发生在地球那个小角落里了。不过这是当时历史学界的通病,不是希利尔一个人的责任。


至于房龙的《人类的故事》,也有过于西方化的缺点。但是《人类的故事》跟《希利尔讲世界历史》完全不一样。房龙这个人有点俗,他写的书多少都有点俗气,但是这种俗气里透着一种人文关怀,这是房龙的特色。希利尔没有,俗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的俗。

 

房龙的书就有点背着包袱,他不像光是有趣,光是活泼就行了,他想展示一个历史全景,什么重要的事儿都别拉下。所以《人类的故事》比《希利尔讲世界史》要讲究结构感,生怕拉掉什么大事。

 

如果孩子想要了解比较均衡的历史知识,《人类的故事》比希利尔要好得多。要是就想开开心,逗逗乐,那《人类的故事》就差了点了。

房龙也想用孩子能接受的口吻讲故事,但是他的口气多少有点成人给孩子讲话的那种感觉,带点屈尊附就,总有点端着架子,没有希利尔放得开。

还有一个贡布里希的《写给大家的简明世界史》,也有人翻译成《世界小史》。这本书比较平庸,我读了以后的感想就是没有感想。读的时候没什么明显的问题,也不觉得枯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完了没有感觉。

 

这就像看一个人,长得也不丑,但是转脸就觉得有点面容模糊。

《世界的故事》有四本,是美国的一个女作家写的。优点是里头真的有不少故事,讲得比房龙和希利尔要详细,缺点也是跟贡布里希有点像:平庸。

 

所以说,房龙和希利尔能传世,是有道理的。

说到这儿,就要提到一套很有名的书,杜兰夫妇的《世界文明史》,十四本。这套书真是一套奇书。奇在哪儿呢?就是它咣当一声,把一大堆细节呀八卦啊堆在书里头。

 

 

这套书从头到尾洋溢着历史学的热情外行感觉。

 

这两口子对历史是超级迷恋,始终外行。

你刚开始看的时候会觉得:好有趣耶。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你会觉得:这还有完没完?

我不是贬低它。这套书有强烈的个人特点,也有一种魅力。但我不相信有多少人会把它从头读到尾,真的比种两亩地还累。

说到堆积细节,就得提一提塔奇曼。

我读过她的《骄傲之塔》,《远方之镜》和《八月炮火》。

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作家。就像杜兰夫妇一样,她也堆积大量的细节。很多读者可能读着读着就会厌倦,但是如果你耐心读下去,就能从这些堆积的细节里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气氛。

 

杜兰的细节就是胡乱堆在一起,而塔奇曼的细节有层叠和渲染的作用。她的笔法让人想起契诃夫。这是一个有强大文学能力的历史学者。非常了不起,不过我觉得许多许多读者对她是读不下去的。

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世界史著作是威尔斯的《世界史纲》,因为我正好在少年时代读到了它,留下印象非常深刻,成年以后也抹不掉。

威尔斯是个科幻作家,写过《时间机器》,《世界大战》等等。所以他写的历史书真的是独出一格。

 

怎么说呢?他写的就是一个典型理工男眼里的世界史。威尔斯最痛恨的就是祭司啊、教士啊、地主啊之类的反动派。所有想往后看,而不是往前看的人,在威尔斯眼里都是些臭傻逼。至于这大帝,那大帝,在他看来也完全没啥了不起。他对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都评价都不高,把亚历山大描写成一个虚荣心爆棚的自恋狂。他觉得拿破仑智商也很一般,说拿破仑唯一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在粪堆上自鸣得意的小公鸡”。

 

他对推动世界的潜在力量非常敏感,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实际。所以他的世界史纲写的脚踏实地,不像文人写的往往有点玄虚。这是一部非常有魅力的书,有缺点,但这些缺点反而更增加了他的魅力。
顺便说一句,新版的《世界史纲》都有删节。跟老版本比起来,讲伊斯兰教的地方都做了处理和删节。

威尔斯的书有点让我想起现在很火的《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这几本书都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就像《人类简史》,读的时候觉得不像读一本什么正经的“史”,而是感觉有一个人坐在你面前滔滔不绝,透着纸页都能感觉到吵嘴的味道。

这本书就像一个人召开的辩论大会。赫拉利坐在中间,头上挂着一块匾“吵架王”,然后他把脑子里的那些虚拟对手吵得落花流水。

还有一套历史书也很有个人色彩,那就是保罗约翰逊的《现代》,后来也被翻译成《摩登时代》。不过《摩登时代》似乎有删节。

 

 

保罗约翰逊写过很有名的《知识分子》,专门扒文化名人的大粪。这个《时代》倒不是个扒粪书,讲的是二十世纪的世界史。

 

我对这本书的评价是:这是一本特朗普看了绝对会称赞的书。它是一个非常右翼色彩的历史书。就跟好莱坞的导演、演员一样,历史学家大部分也都是左翼的,但是这个《现代》却是右翼,而且非常的右翼。

 

约翰逊是个英国人,但是对那些窝在咖啡馆里、受着美国军事力量保护,却痛骂美国的法国知识分子,约翰逊恨不得要把他们一个个掐死。这是一本气呼呼的书,一本痛斥左派搞双重标准的书,也是一本很有趣的书。

当然,也要提几本学院派的历史书。

 

说到世界通史,可能最有名的就是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

 

这本书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瑕疵,但也缺乏足够的闪光点。它太追求架构上的均衡,所以不得不牺牲了一些个人趣味性。

 

现在读者可能很难理解它为什么这么出名。这主要是因为时代原因。它提出了一种全球观,试图从全球角度看待世界史。这相当于白左在历史学界的一个火炬。现在看,这本书还有很强烈的西方中心色彩,但在当时已经很多元主义了。比如它留给古印度文明的篇幅,几乎和希腊文明一样多。


后来还有好几部全球角度的历史书,比如本特利赫的《新全球史》,斯特恩斯的《全球文明史》还有阿迈斯托的《世界:一部历史》,其实都比《全球通史》有更大的改进。我个人比较喜欢阿迈斯托的书。

 

现在市面上有一套《剑桥世界近代史》,非常严谨也非常枯燥,很难通读。有一套《人类文明史图鉴》,倒是比较轻松好读,不过价格有点贵。

 

老一代作家里,汤因比和布罗代尔也值得说一下。汤因比出名主要是因为一部《历史研究》。

 

这部《历史研究》带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神神秘秘色彩,洞见和胡说几乎一样多。

 

那个时代风气如此,喜欢拿历史跟生物做一些比附,时不时有点神秘主义的启示。《西方的衰落》就是这个味道。现在要是有哪个历史学家敢像汤因比这么写书,会被大学教授们骂死的。时代不同了。

 

咱们中国有个刘仲敬,就是有点这个味道,不过刘仲敬受斯宾格勒的影响更深。他有带有强烈时代错位的感觉,应该穿越到100年前出书,可能会有更多的受众。

 

这个汤因比写过一部《文明史纲》,优点是视野大,大开大合,缺点是有时候不免胡说,哲学味道压倒了历史感觉。

布罗代尔写的书我很喜欢,大部头的有《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区》、《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小册子有《远古以来的人类生命线》。他的东西充满了原始数据,庞大无边,不是特别爱好历史的人很难读下去。

 

他有法国人的那种特有味道,一段话的结尾经常不是句号,而是问号或者省略号。“荷兰黄油的供应量就这么下降了……”好端端的一句话,放到他嘴里,就有一种法国人特有的絮叨感。

 

顺便说一句,不同国家的作者,真是有差别。英国作家写东西就是简洁干净,法国人就格外饶舌,俄国人写东西臃肿厚重,德国作者几乎都有点干巴巴的味道。

 

布罗代尔也写过一本《文明史纲》,这是一部奇书。人家的文明史纲一开始都是古埃及啊,苏美尔啊,它这本书倒好,劈头就是《伊斯兰与穆斯林世界》,真是不走寻常路。

 

这片文章写的太长了。最后再提两本古代人写的世界史书吧。我特别喜欢这两本书,一本是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个是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

 

希罗多德《历史》特别有趣。主要是作者这个人特别有趣。我没见过这么八卦的历史学家,真是啥都想知道,啥都想打听打听。所以他写的东西真是生气盎然,没有司马迁的《史记》那么庄严,但是更接地气。

 

作者写着写着经常就是“他们这么说,我也不太信,但是事儿挺有意思,我就记下来了。”这个书真是好玩。

《罗马帝国衰亡史》就是另一个路子。作者带着一股咏叹调来写书,文字非常优美,而且极其流畅,有一种艺术品的感觉。可惜翻译得不好。国内有一个席代岳翻译的全本,文字糟糕得可怕,里面大量病句,有时候一个大长句子,最后找不到主语。

而且席喜欢吟歪诗,古希腊古罗马的事儿,他动不动让人家来个“兮”,读起来比老干体还肉麻。

写到最后,算是来个个小广告吧。我给喜马拉雅做的那个节目也是世界史,整个写下来大约是40万字。节目100多期。想了解的可以戳文章最后结尾的“阅读原文”,或者到我的公众号菜单里点一下“在线课程”。

 

为什么我敢写这个呢?很简单,也是山中无老虎吧。你看我谈了这么多本书,没说过一本国内写世界史的书。国内真的很少见到哪怕平均水准以上的普及性世界史。我也翻过几本,老实说,我感觉很多作者好像并不真正喜欢世界史。你让我去突击几个月,写本《云南美食艺术》或者《嘻哈音乐大全》,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真的对乾隆和雍正越来越感兴趣,而对世界史越来越没有兴趣。不过我确实觉得,中国似乎正慢慢向文化保守主义,视野似乎不是越来越大,而是越来越窄,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年轻的时候,对外部的世界满怀热情,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了解。我能徒手画出整个世界地图,还能随手画出很多个国家的轮廓,对整个世界真是充满了好奇,它们的现在,它们的过去,我都想知道。

 

我不清楚现在的孩子还有没有这份好奇,也许很多还是有的吧。还有一些可能也会有,只是需要一些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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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工程师,青年学者,作品有《晋朝另类历史:出轨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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