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一个人的生活态度积极向上当然是好事，但要是太积极向上了，也会对周围的人形成一种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来。

人有种天性，就是喜欢凑在一起发发牢骚，说说坏话。这就有点像排泄掉积累的精神垃圾。喝着茶，嗑着瓜子，议论议论看不顺眼的事儿，交流交流熟人的八卦，确实让人身心愉悦。两个人要是从不凑在一起说别人的坏话，那他们多半就是泛泛之交，不贴心。

当然，凡事都有个度。并不是说大家应该天天愁眉苦脸，但是一个人要是总两眼放光，正气充沛，确实让人受不了。

在这方面我有切实的感受。

02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沿海某座城市，公司有单身宿舍，一人一间小卧室，中间是公共客厅。我对面的卧室，住着一位姓李的MBA，名字不说了，就叫李某吧。

他每天早上的起床歌曲是成龙的《男儿当自强》。一到早上7点，整个宿舍都会唱响“豪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我以前一直还觉得这首歌还蛮好听，可现在我最痛恨的就是这首歌。

自强个屁！好汉子个屁！老子就想多睡十分钟。

这位同事还有个奇怪的习惯。他就像《甲方乙方》里的那位大款，说着话说着话就会拍一下你的大腿，说：“兄弟！你说对不？”后来我跟他聊天的时候，都把两手放在膝盖上。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跟他谈话太费劲了。

你想想，辛辛苦苦上班，看一天上司的那张臭脸，回到宿舍里想聊什么？不就是想发几句牢骚吗？可是他偏要把你的快乐扼杀在摇篮里。

我刚起个话头：“你看，公司到处贴的都是标语，什么二十一世纪是人才的世纪，什么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他马上接话说：“这些标语写的挺好的。大公司就得有这样的东西，来提升凝聚力。”

他这一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打个比方，这就像现在我跟朋友聊天：“你看昨天连岳老师的文章没？里面有一段……”朋友马上激动地说：“你也是连岳的粉丝？我最喜欢他的文章了！太有治愈感了！”话不就一下子聊死了嘛。

既然这样，我不谈标语了，谈谈别的。

我说：“你看咱老总那个长相……”

他说：“挺有气质的。”

我说：“你看咱公司的食堂……”

他说：“比大学里头的食堂好多了，还便宜，公司肯定给补贴了。”

我说：“上次的牛肉面咱们集体吃拉稀了，工会还到宿舍挨个发泻立停，你忘了？”

他说：“偶然现象。工会主席不容易。”

我说：“上班还要求穿西装打领带！连我一个工程师也要穿……”

他说：“确实提升形象。穿上西装以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是不一样。”

有时候我也跟他聊聊公司的八卦。

我说：“他们管副总叫笑面虎……”

他说：“副总非常有能力。领导就得软硬兼施，不能让人一眼看到底。你要是学过管理学就知道了。”

我说：“今年招那么多大学生！”

他说：“公司发展需要新鲜血液。”

我说：“可是没过试用期就把人家都给裁了！”

他说：“长远来看，还是要减员增效。”

我所有的吐槽都被正义之掌击退

我听得有点激动，不自觉把手从膝盖放下去了。他抓住机会往我大腿上一拍：“你说对不，兄弟？”
 

03

我真是难以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积极乐观的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总是这么满意？

一个人怎么可能从来不说点别人的坏话？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奇男子。

一想到对门住着这么一位正气充沛的奇男子，我心里就有巨大的压力。

而且不止于此，他周六周日早上还要晨跑，晚上还要看电视新闻，工作日午休的时候，我们都在棚子里抽烟，他围着公司门口的旗杆踱步，领带迎风飘扬，看着就像是公司的护旗手。

他老婆孩子在安徽老家，他每天晚上都要声音洪亮地给家人通电话，时而深情时而慈爱。爱情和亲情在整个房间里流淌，都快溢出来了。

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不打游戏，听我们讲荤段子也从来不笑。他因为洁癖所以蹲在马桶上方便（某天早上我无意中撞见的，那个场面简直是个噩梦），因为节约所以把公司厕所的手纸拿回宿舍用。他早上听《男儿当自强》，晚上听《小芳》。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站在阳台上，披着外套，背着手，像伟人一样眺望远方。他在公司年会上做感恩演讲，他在进步的康庄大道上健步如飞。

他就是这样正气凛然，文天祥的《正气歌》简直就像写给他的。而且，宿舍就这么大，他天天出现在我面前！那张充满正气的大脸，让我所有的牢骚还未出口就已凋零。

可是，一个要是人长期不说点别人的坏话，灵魂是会枯萎的。

用时髦的话来说，面对一个如此正气的舍友，我产生了严重的“精神内耗”。

04

不过最后问题还是解决了。

某个休息日，一位山东大娘站在我们宿舍客厅里咆哮：

“不要脸！有老婆孩子了，还跑到世纪佳缘上征婚！不要脸！骗我闺女！你是叫李阳光吗？你根本不叫李阳光！我明天就到你单位，找你领导去！不要脸！”

连骗炮的化名都这么健康向上，可见积极乐观的人，哪怕榨成了渣也是积极乐观的。

看到他那涨红的大脸，我的精神内耗一下子被治好了。

大娘真去了。这件事轰动了公司。我们交头接耳议论了好几天。

我的灵魂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