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有种的人真是挺多的。

就像今天我看新闻，翻了翻下面评论，就被惊着了。

那个场景有点像两个大家族不和。刘员外坐在花厅里喝了两口酒，想起李举人不是好东西，刚生气地说句：李二这就是欺负人啊……

厅堂底下就炸了窝了。有的庄户说我们这就去杀了老李全家，有的说我这就抱煤气罐到老李家，跟他同归于尽！有的说我家跟老李家的厨房挨边，我这就回家点火！

刘员外可能会愣一下，觉得：至于吗…….

其实刘员外也知道没关系。大家都是说的热闹，回到家还是该睡觉睡觉，谁也不会真抱个煤气罐去老李家，何况煤气罐是刘员外家的，他不发话你能扛走？

就是说个热闹。

但是万里有个一。多读点历史，就会发现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说狠话，瞎嚷嚷：我灭你满门！我把你们都弄死！说的人、听的人都不当真，但是时间长了，不定哪一次阴差阳错忽然就成真的了。大家忽然像喝醉了酒似的，真的就把喊的这些话干出来了。一场折腾后，大家筋疲力尽，鼻青脸肿，然后在废墟里头回想当年：我怎么就抽风了啊？翻翻中外历史，这样的事儿很多啊。

他们真的勇敢么？

说他们是口炮过瘾，其实也不全对。只要挤进人群，可能还真的挺勇敢的，连死都不怕了。一个人不需要为自己做决定，把一切都交给群体，这个时候他可能真的啥事都干得出来。

二

可是一旦落了单，一个人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就变成了得过且过的犬儒，非常鸡贼。

咱们地大物博，鸡汤众多。有两个鸡汤我觉得特别有代表性 。我在杂志上经常看见这两晚陈年鸡汤，说是能给启发人的智慧。

一个是寒山和尚和拾得和尚的对话。

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怎么办？”

拾得回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每次看到这个对话，我就想到两只羊在那里聊天。一只羊说：狼天天吃咱们，咋办啊？另一只聪明羊说：由它吃！你等着看吧，迟早它吃出个高血脂！

还有一个是刘备的段子。

说是刘备在路上，经过一片树林，树上有个小孩往他头上尿尿。刘备一头尿，本来想生气，转念一想又竖起大拇指，对孩子说：“好孩子，会冲人头上尿尿，真聪明！”小孩听了更得意了，站在书上等着接着尿人。等刘备走了，张飞路过这儿，小孩又朝他头上尿尿尿，被张飞拎起小孩脚脖子就给摔死了。

这也是国学的一种吧，算是传统的鸡贼智慧。被欺负的时候等着别人出头，别人出头了可能还要笑别人“鲁莽”，不智慧。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是好人我忍着。

挤在人群里，他比张飞脾气还大；一个人的时候，他比刘备还能忍。

三

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孟子有霸道的地方，有不讲理的时候，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千仞绝壁，挺立在我们这些庸人之上。

在孤独中，就像在人群中一样勇敢。

就像刘瑜说的，一个人活得像一支队伍。

我一直很尊敬这些人间的孤臣孽子，有一份决绝的勇敢。我想起了我以前写给财新杂志的一篇文章，写的是关于哪吒和伯夷。这两个人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但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那种决绝的姿态，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敢：

他们都说我的血肉是你给的，那么我还给你，然后我和你两不相欠。他们都说天下的粟米都是你的，那么我一口都不吃，然后我和你两不相欠。
该还给你的我都还给你，只为了让我能自由地恨你。

中国的历史上，还是有这些人的啊。像一团团的火，照亮了昏黄黯淡的书页。

不过几千年来，从先秦到明清，这样的人确实在变少。不过这也符合达尔文的理论。真正的问题可能不是这些人为什么越来越少，而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还没绝种呢？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呢？

不过还是有的。就像晚明的那些抗清的人。时过境迁，在现在人看来，这些人所做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要说有意义的话，就是向我们证明，我们祖先里还是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没有死绝。

四

就像那个十七岁就被杀掉的夏完淳。他和那两段鸡汤里的人物，不像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

我很喜欢他的散曲：

两眉颦，满腔心事向谁论？可怜天地无家客，湖海未归魂。三千宝剑埋何处？万里楼船更几人！英雄恨，泪满巾，何处三户可亡秦！
我本是西笑狂人。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帐前旗，腰后印，桃花马，衣柳叶，惊穿胡阵。
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盼杀我当日风云，盼杀我故国人民，盼杀我西笑狂夫，盼杀我东海孤臣。

月轮空，风力紧。夜如年，花似雨，英雄双鬓。

但是最动人的，还是他的那句写高渐离的诗：

长安无限屠刀肆，犹有吹箫击筑人。

这是另一种勇敢。属于一个人的勇敢。

五

写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不过既然写的散了，不过干脆更散一点。

我前两天重看了几集美剧《萤火虫》，里面讲到了星际联盟统一世界，只有几个顽固的独立派不肯归顺，流亡到星际边缘。它的主题曲《Serenity》我很喜欢，给大家摘抄一下：

Take my love，Take my land
Take me where I cannot stand
I don't care，I'm still free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Take me out to the black
Tell them I ain't coming back
Burn the land and boil the sea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There's no place I can be
Since I found Serenity
But you can't take the sky from me。

翻译过来，大约是：

夺去我的挚爱，夺去我的土地，
让我再也无处栖息。
可我不在乎，我自由如故，
因为你无法夺去我的天空。
 
就这样我走向外面的黑暗，
这次我将一去不返。
你可以让大地燃烧，
你可以让海洋沸腾，
但你无法夺去我的天空。
 
我无处可去，
但我有宁静相依。
你无法夺去我的天空。

这是另一种西洋式的孤臣孽子、西洋式的勇敢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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